她是个临产的产妇,长得很美,在被我推进产房的时候她丈夫拉着她的手,她丈夫很英俊。这是对美丽的夫妻,他们一起由南方调到这偏僻的山地搞原子弹。平车在产房门口受到阻滞,因为夫妻俩那双手迟迟不愿松开。孩子艰难地出了母腹,是个可爱的男婴,却因脐带绕颈而窒息死亡,母亲突发心衰,抢救无效,连产床也没有下……这一切前后不到两个小时……我走出产房,丈夫正在门外焦急地等待,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,他说,我想躺一躺,我把她安排在医生值班室让他歇息。
半小时以后,我看见他慢慢走出了医院大门。
我给这个六岁的男孩做骨髓穿刺的时候孩子咬牙挺着,孩子的母亲在门外却哭成了泪人儿。粗硬的带套管的针头扎进嫩弱的骨头,那感觉让我战栗,是作为医生不该有的战栗,我知道,即使打了麻药,抽髓刹那的疼也是难以忍受的,而孩子给我的只是一声轻轻地呻吟。取样刚结束,孩子的母亲就冲进治疗室,一把抱起她的儿子,把他搂得很紧很紧。孩子挣出他母亲的搂抱,回过身问我:“这回我不会死了吧?”我坚定地回答:“不会.'半个月后,孩子蒙着白布单躺在平车上被推出病房,后面跟着他痛不欲生的母亲。临行前,我将孩子穿刺伤口的纱布小心取下,他在那边应该是个健康、完整的孩子。辚辚的车声消逝在走廊尽头,留下空空荡荡一条楼道。
窗外下着雨,还有风。
这样的碎片于每位医生都会有很多,它们并不闪光,它们也很平常,但正是这司空见惯中,蕴含着一个个你我都要经历的故事,我们无法回避,也无法加以任何评论,我们只能顺其自然。生命是美好的,生命也是艰难的,有话说“未知生焉知死”,我想它应该这样理解,“未知死焉知生”。我想起1985年在日本电视里看到的一个情景,那年8月,由东京飞往名古屋的波音747坠毁在群马大山,全机224人,220人遇难。飞机出事前的紧急关头,一位乘客匆忙中写下了一张条子:感谢生命。